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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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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

這是雲殷第一次叫李昭漪的全名。

李昭漪一度以為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,畢竟也沒有人會直稱皇帝的名諱。

他的名字是皇後賜的。

到底還是皇子,總得有個正經名字,但皇後顯然也沒有在這費心思的想法。

一曲漣漪舞,讓許嬪賠了一生,也成了李昭漪的名字。李昭漪一直覺得,或許皇後給他起這個名字,也是一種嘲諷。

雲殷的話音落下,李昭漪的腦子總算恢覆了一絲清明。

他先是條件反射地點了點頭。

然後,他想起了什麽,抿緊了唇。又搖了搖頭。

他說:“一,一部分。”

救陸重,一部分原因。

雲殷看著他,眼睛裏似有情緒翻湧。

李昭漪有些小聲地喘著氣,明明是瘦弱又易病的體質,唇色卻鮮艷欲滴,像是春日最絢爛的花才會有的顏色。他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。

背對著朝陽,形單影只,但像是帶著無盡的勇氣。

他眸色漸深,放開了李昭漪。

李昭漪:?

突然被放開,他差點沒站穩,撐了一下身後的門才把握住平衡。

他直起身,有些懵看著雲殷。

剛想開口,就被打斷。

雲殷淡淡地道:“在這呆著。”

他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。

但這並不代表李昭漪的事不重要。

相反,正是因為李昭漪的事情是他要處理的事情中最重要的,所以,他才需要暫時將其擱置在一旁,以免其他雜事擾亂他的思考。

說完這句,他就走了。

他的身後,李昭漪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。

良久,他轉向不遠處的鏡子,擡手,有些茫然地碰了碰自己被親得已經有些紅腫的唇。

-

雲殷進了殿就關上了門。木柯只能在門口幹等。

等的時候,門裏傳來的動靜讓他心驚肉跳。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勸勸,門就被打開。

雲殷衣衫齊整地走出來,除了領口微亂,看上去挺正經。

……他是說,沒他想象的那麽激烈。

他咽了口口水,剛準備勸幾句,就聽到雲殷道:“讓禦膳房把早飯送過來,別做太油膩的。做點陛下平日裏愛吃的。”

木柯楞了楞。

很快,他反應過來,趕緊躬身稱是。

吩咐了人,他跟在雲殷身後,而此時此刻的京城,已然恢覆了平靜。

其實對於大多數人來說,昨晚都是個不眠之夜。昌平動手之事早有端倪,朝中未必沒有聽到風聲的。只是皇權之爭牽連甚廣,很少有人敢輕易站隊。

等到天亮,各自從眼線那收到了宮內的消息,便也塵埃落定了。

公主府自然是被圍了,連同一起下獄的,還有魏家一幹人等。罪名自然是謀逆,定了這樣的罪名,就再無轉圜的餘地。

這一回,就連藺平都沒有說什麽。

一切進行得悄無聲息,待到午後,澄明殿前的階上已經幹凈如初。

淡淡的血腥氣逐漸被風吹散。

也就是在這個時候,木柯來報:“王爺,陸掌印找到了。”

然後,他附在雲殷的耳旁說了幾句話。

雲殷的手一頓。

“知道了。”他道。

木柯察言觀色:“……要讓刑堂的人審嗎?”

刑堂是雲氏的刑堂。

他們內部一直有個說法,進了刑堂,基本就是豎著進去,橫著出來了。

雲殷沒說話。

片刻後,他道:“讓他直接來找我。文政殿。”

木柯攥著的掌心松開,不動聲色地吐出了一口氣,應了聲是。

*

陸重聽到木柯說的話的時候,還有些不可置信。

他低聲重覆了一遍:“王爺說,讓我去文政殿找他?”

木柯不敢多說,只是道:“是。”

他頓了頓,還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:“陸掌印,你的膽子也太大了,那可是陛下!你帶陛下出宮,且不說能不能成功,陛下的身份尊貴,你想過你什麽後果麽?”

陸重淡淡地道:“我早就做好了死的準備。”

他的命就是許縈彩給的。

送李昭漪出宮,確認了他安全後,他就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

木柯啞然。

陸重對他的態度倒是意外,他道:“我襲擊了你,你不覺得生氣?”

他平日見木柯,總覺得對方過於跳脫。

只是雲殷信任木柯,他也從不會多說什麽。

木柯:“……”

他抽了抽嘴角。他生氣有什麽用。

面前這人命都不要了,就是個瘋子。誰會跟瘋子計較。

他沒好氣地說:“你先管好你自己吧。”

說罷,他不再和陸重多言。

兩人到了文政殿。進了門,木柯離開,陸重幹凈利索地跪下:“主上。”

他沒有聽到任何聲音。

他怔了怔,擡起頭,看到了雲殷低著頭的側臉。

他正在翻手上的一份信件,上面有著雲氏獨有的火漆印記,這是內部的密報。

他將這份密報從頭看到尾,然後,才終於感知到陸重的存在一般,擡起了頭:“回來了。”

這個反應實在平靜得不像話。

就像是陸重無數次出任務回來跟雲殷匯報。

他心下意外,不免懷疑,卻不知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問題。

送李昭漪出宮他籌謀了許久。因著雲殷送他上位橫生枝節。

但是除此之外,每一條模擬的路線,每一個用的人,都經歷過一遍遍的考驗。李昭漪在宮裏困了十八年,他是真的想送對方走。

只是到現在,他也沒收到應有的反饋。

沒有反饋,也沒有任務失敗的信號。

一切都像是陷在迷霧當中。陸重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的可能。

就在他心思千回百轉之際,耳邊突然傳來了雲殷的聲音。

他輕聲道:“陸叔。”

陸重心神一震,攥緊了拳頭。

-

滿室的寂靜裏,雲殷撐著額頭,笑了笑:“許久沒有這麽叫您了。”

“其實對您這些長輩。”他道,“我做晚輩的,應當表示尊敬。只是沒有規矩,不成方圓。身在這個位置,總是身不由己。有的時候,我也覺得好生無趣。”

陸重嗓子發幹:“王爺言重了。”

他不知道雲殷為什麽突然這麽叫他。

這其實是他剛站隊雲氏進入影衛系統時,雲殷對他的稱呼。

陸重比雲殷大了一輪,他叫陸重陸叔。

那個時候雲殷還不是掌握大權的攝政王,意氣風發的少年世子,從父親的手裏接過影衛系統這把家族最鋒利的刀,對待他們這些影衛卻禮貌客氣。

陸重……

他知道自己不能太重情,但是他無法不心軟。

說到底,雲殷比李昭漪大不了多少歲。

後來呢。

後來,他看著雲殷一步步走進權力的漩渦,看著雲殷陪著李昭鈺在累累白骨之上奪那個位置,看著他一日日地變得喜怒不形於色,看著他……

潛龍殿一夜,李昭鈺火海身亡。

陸重聽聞消息,第一反應不是李氏王朝的覆滅。而是這把火,怕是要在雲殷心裏燒一輩子了 。

那個時候,他不是沒有心疼過。

那是他當晚輩看的人。

他也不是不知道李昭漪走了,會給雲殷帶來麻煩。

但是他的力量實在是有限,只能保護最想保護的那個人。再者,私心裏,他確實覺得,雲殷若是登上那個位置,會是萬民之福。

……那麽,逼他一把,有何不可。

但是此時此刻,他知道。

這些,不過是他減輕自己負罪感的一廂情願。

他深吸了一口氣,閉上了眼:“王爺。要殺要剮,悉聽尊便。”

“……但是陛下的消息,我不可能告訴您。”

“你早就認識他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什麽關系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師徒。他叫我師父。”

“為什麽帶他走。”

“……王爺,不是每個人都想當皇帝。小殿下在冷宮困了十七年,最想要的不是權力,是自由。他從未接觸過政事,又何必強求與他。”

“所以,你背叛我。”

“……”

陸重輕聲道:“只有這一件。”

“屬下只想帶他走。”

“然後讓本王親自動手。”雲殷斂了笑意,淡淡地道,“借本王的手,了卻你最後一樁自我了結的心願。”

陸重抿緊了唇。

雲殷站起身,居高臨下。

他的臉上漠然又平靜,他輕聲說,像是自言自語:“都說坐在龍椅上的是孤家寡人,奇怪,本王似乎尚且沒坐上那個位置吧,怎麽也有這樣的感覺呢。”

陸重一下子擡起了頭。

他的嗓子喑啞,說不出話。

他不說話,雲殷卻也不再多言。他道:“本王不會殺你。”

“自己去刑堂按著規矩領罰。從今往後,你不再是雲氏影衛。但本王依舊要你管著東廠,本王要你做什麽,你就得做什麽。你記住,這是你欠本王的。”

他道:“去領罰吧。”

這段話,他說得幹脆。

陸重不可置信地看著他,怔住了。

……怎麽可能?

雲殷怎麽可能不殺他?

且不說雲殷平日最厭惡背叛,單論雲氏的刑罰體系。

他這一次,都必死無疑。

怎麽會?

他心裏不祥的預感越來越重,忍不住開口叫住雲殷:“……王爺?”

雲殷垂首看他。

他突然笑了笑,輕聲道:“你該慶幸,陛下回來了。”

“不然,誰也救不了你。”

話音落下,陸重臉色煞白。

*

雲殷往殿門外走的時候,陸重終於回過了神。

他連滾帶爬地往雲殷身邊靠,拽住了雲殷袍子的下擺,他顫著唇:“王爺。”

他動了動唇:“……求您,別動他。”

雲殷垂眼看他,突然笑了笑,他俯下身,輕聲道:“我倒是很好奇,陸叔,你怎麽定義……‘動’他?”

這話太直白了,陸重閉了閉眼。

他語無倫次地道:“王爺,我一條賤命,小殿下還看不上。他是為了您回來的,他其實很聰明,什麽都知道。您看在他是為了您回來的份上,放過他。求您。”

他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,雲殷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出近乎惶急的情緒。

他笑了笑:“陸叔。你比他聰明。”

陸重聽懂了。

他的臉色一下子灰敗了下去,那是一種明顯的絕望。

雲殷垂了眼,往外走。

跨過那道門檻,他輕聲對著外面的人吩咐:“看好陸掌印。他冷靜下來之前,別讓他出來。也別讓他傷到自己,等他冷靜下來了,他知道怎麽做。”

門口的人趕緊應聲。

雲殷往外走。有人要跟著他,他道:“不必。”

他就這樣一直走,漫無目的。

宛榮公主李淳月找到他的時候,他身邊的酒壺已經空了。

他坐在長廊上,午後的空氣寂靜。

他擡起頭,看到了面前的女子擔憂又有些焦急的神色。

-

片刻後,還是宛榮打破了寂靜。

她一早便聽說了昨夜的宮變,相較於和她向來陌生、對她也較為冷漠的姐姐,她更關心的,是和她相熟的雲殷的狀態。

只是現在看到雲殷,她又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
猶豫了片刻,她輕聲道:“我都聽說了。你……還好吧?”

雲殷笑了笑。

“這話你該去問你姐姐和姐夫。”他漫不經心地道,“事情都結束了。除了他們倆,沒人不好。只是這一回,怕是沒人能救得了他們了。”

李淳月抿緊了唇。

片刻後,她道:“……咎由自取罷了。”

“當日他們對他下殺手的時候。”她道,“應當想過會有今天。”

她一向溫和,這話卻說得冷然。

雲殷笑了一聲,又喝了一口酒。

李淳月看著他,突然沈默了下來。

過了許久,她才道:“先前,對不起。”

雲殷沒有擡頭:“怎麽了。”

李淳月絞著手上的帕子。她輕聲道:“我執意要去長明寺……忽略了你的感受。我只是,太難過了。但是陛下和我說……”

但是她沒想到,難過的,並不只有他。

新帝初登基,朝局一片混亂,一切都壓在一個人的肩上。她此時此刻提出出宮,與其說是清修,不如說是逃避。她能逃避,雲殷卻不能。

她若與雲殷交情泛泛便罷,偏偏他們相交甚篤。

現在回想,雲殷那個時候聽到她的要求,心裏應當不會有多好受。

若不是李昭漪點醒她,她還意識不到這一點。

她這麽說,雲殷怔了一會兒。

隨即,他垂了眸,平靜地道:“殿下不必道歉。”

“殿下和太子殿下血脈相連。”他看著不遠處的綠植,自嘲地笑了一聲,“一時難過是必然。難過之時,又怎能面面俱到,微臣二十又四,還不至於那麽矯情,非得拖著殿下陪著。”

話說得譏諷,確是真心話。

李淳月沒有義務照顧他的情緒,這一點,他當然明白。

比起難過,李淳月彼時的自棄確實讓他分神許久,也擔憂許久,只是,這不是任何人的錯。

他站起身:“時候不早了,殿下回吧。”

李淳月在他身後,她忍不住道:“你去哪兒?”

她只知道昨夜昌平發動了宮變,卻並不知道具體如何。自然也不知道李昭漪逃跑一事。這件事瞞得很緊,到現在,也就雲殷的嫡系知道。

雲殷腳步一頓。

片刻後,他突然道:

“淳月。”

這個熟悉的稱呼讓李淳月驟然停住了腳步,她幾乎鼻子一酸。又忍住。

過了好一會兒,她才應聲:“怎麽了?”

“如果你看到了一支很漂亮的花,想把它據為己有。”雲殷道,“但是你又很清楚,你將它折了下來,就傷害了它。你會怎麽做?”

李淳月怔住了。

片刻後,她神色遲疑地道:“把它移栽到自己的花園裏?”

“這樣。”她說,“也能天天看到了吧。”

“不夠。”雲殷道。

他頓了頓,慢慢地道:“我說的是,據為己有。”

“我要完完全全地擁有他,讓他屬於我,任何人看到他,就知道他是我的。不只是看到。”

李淳月:“……”

她總覺得這話怪怪的,一時之間,卻想不出來。

“那便要看是什麽花了。”她只好認真地想了想,“有的花枝即便被折了,處理得當,也是能存活的。說不定假以時日,它就再次盛開了。”

“如果他曾經有逃走的機會,卻又自己回來了呢?”

雲殷看著不遠處的綠植,輕聲道,又像是在自言自語:“我可不可以認為,這是他自投羅網、咎由自取、心甘情願地要呆在我身邊。”

李淳月:“……”

她終於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,張了張口。

只是雲殷已經笑了笑:“隨便說的,殿下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說完,他就朝著不遠處走去。

太陽高照,昨夜肅殺,今日卻放了晴。李淳月在原地楞了好一會兒。也只好離開。

雲殷往外走,一直走到熟悉的寢殿門口。

進院門的剎那,他喝完最後的一壺酒,將酒壺徑直放在一旁的石桌上。

殿門外守著幾個宮女太監。

他站在門口,淡聲吩咐:“都下去。院子裏,一個人都不要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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